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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2章 心跡難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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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2章 心跡難陳

趙執和謝賡商議之下, 不欲打草驚蛇,將鐘山遇刺之事對外瞞了下來。趙執的肩傷隱在寬大的朝服裏,照常提筆處理政事, 不顯出異常, 為了遮掩血腥味,他還特意每日薰香。

因此朝中只是有人風聞, 謝侯爺親自帶著巡防營到鐘山抓了一夜盜賊,還請了趙大人協助,畢竟趙大人是朝中難得有武藝傍身的大人,又是謝侯爺的好友。聽說在捕盜過程中有人受了傷,朝臣也不知道受傷的是誰,反正謝趙兩位都好好地每日上朝議事。

瞞下來, 不代表不追查。血刃之仇, 趙執和謝賡都是錙銖必較的性情。

回城以來, 趙執不再將靳三叫到趙宅議事,而是用了城南牙行買下來的一處隱秘的院子。

雲影坊兇案發生以來,趙執派了大理寺兩位得力的屬下前往建康府衙署協助, 這樣震驚朝野的大案, 本應上交給大理寺和禦史臺,但這段時間朝政的重心在抵禦北灤和財賦, 朝臣議過之後還是讓建康令去查。明面上有人查,但趙執對建康令並無多少信任。他還是把靳三派了出去。

靳三跟隨趙執多年, 在兄長死後, 一個人包辦了趙執在朝堂之外的事, 這些年幾乎鍛造成了個全知全能的人。可這次的事, 靳三已秘密查了七八天,竟一無所獲。

趙執有些吃驚, 查了這麽多天,兇徒縱然有通天的本領,也該露出點端倪了,怎麽會一點線索都沒有。

靳三利落地跪地向趙執請罪,趙執揮手讓他起來,沒有怪罪的意思。“不是你能力不足,是幕後之人的陰謀和手段非你我所能料及。”

“繼續查。”趙執註意到靳三左腿有些腫脹,“你的傷,近日可有大礙麽?”

“無礙,只是這幾日結痂有些發腫,多謝郎主問詢。”

在一些事上,趙執是個典型的武夫做派,他自己肩上的傷嚴重,可他看醫士還沒有靳三這個屬下看得勤。這大概是靳三這麽多年願意忠心不二的原因,趙執雖然發號施令,但對自己比對下屬狠,並不頤指氣使高人一等。

“靳三,我近日才覺得,城南牙行還是不夠用,不知你可否有相同之感?”

城南牙行是幾年前趙執出資讓靳三買下的,如今已聚集一百餘好手。表面是牙行,實際上是趙執的部曲。趙執靠南海經商時積攢的巨富養起一個牙行的事在京中是絕密,連走得最近的謝賡都不甚清楚。

“可是,郎主,若是牙行人數再增加,恐怕會在京中藏身不易。朝廷對所有京中大臣所規定的家丁人數最多是百二,牙行已經超過了許多,若一旦別人發現,恐惹來麻煩。”

若是被人發現有人在京中養了超過朝廷規定的私兵,那就是被指控為謀反也不為過,但這件事現在不是趙執主要考慮的。

“今晚,我將元驥叫來,我們再商議。我說牙行不夠用,說的不單純是人力。牙行人數要增減,不要光留下武夫。”

趙執說到這裏,靳三便明白了。城南牙行日後會成為趙執的後盾,他要的不只是會出武力的打手。

“此事晚上叫來元驥再議。你先還是要抓緊去查兇案。建康令那裏,現在看來是查不到什麽東西。”

靳三領了命利落地轉身要出院子,趙執又叫住了他。為那天晚上靳三及時出現幫他和李秾解了圍而道謝。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靳三知道不必和他多客氣,應了聲便出去了,他現在腦子裏想的還是私兵的問題,趙執入了政事堂,操持中樞權柄,還領著一支善戰的部曲,一旦被人發現……他這是真不怕被發現麽。

————

自那日在門後暈倒,李秾感到真實的害怕。若是上天真的要奪走她的性命,她怎麽可以在現在死?她絕不能現在就倒下。

李秾深夜拜訪李正的府邸,請他將幫她抓的藥加大劑量。李正試圖勸告李秾,端木青棠開的方子雖然有些效用,但也須節制用藥,若不節制,時日一長,服藥的效用會漸漸減弱。李秾說出自己暈倒在院子裏的事,看著李秾憔悴蒼白的面容,李正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兩家坊鋪徹底關閉,李秾日日都到建康府衙署,等著負責兇案的捕快到衙門,然後問他關於查找兇手的進展。可去了半個多月,衙門和捕快都一無所獲。那捕快急得滿嘴起泡,上頭壓了任務,李秾這個苦主也天天來問,他也曾破獲過多起兇殺案,可這一次,竟像是老天特意幫助兇徒一樣,半個多月,沒讓衙門找到一點有用的線索。

北地三州確定丟了,朝中包括皇帝陛下人人自危。對於一樁驚悚的殺人案,最初的震驚過後,就全權交給建康令,查成什麽樣,後續連禦史臺都沒有人來問。

捕快開始躲著李秾不讓她遇見。

到這個時候,李秾才認識到自己的微乎其微,沒有了嘉穗樓和那些跟隨她的夥計,她在這龐大的京城什麽都不是。

又一次到衙門問詢,捕頭告訴李秾,尋求線索的公文已經發往各州縣,一旦有人報上蛛絲馬跡,建康府就會帶人去查。那人無奈地看著李秾,他能做的就只能是這樣了。

李秾開始清算雲影坊的綢緞布匹和嘉穗樓的糧食。

沒有其餘夥計,只有張功和張武幫他。張功和張武在她和趙執出城那日出京看望老母,沒有被人騙到雲影坊,僥幸躲過一劫。李秾有時候會想,若是這兄弟倆那晚留在京中會怎樣,他們有武力,是不是能反抗兇徒,拼命給眾夥計掙來一線生機。但兇徒勢力太大手段毒辣,也許他們留下只是多兩條亡魂。

將兩處坊鋪的貨品換成銀兩,再加上李秾這些年的積蓄,李秾全部當作撫恤,分給了夥計的家屬。一條橫死的人命,李秾不知要用什麽才能抵得過來,這些財物只是她最後無可奈何的一點補償。

忙了兩日,聽了兩天老小的悲戚哭聲。從城南最後一處夥計家的茅屋出來時,馬車空了,李秾的心仿佛也空了。她完成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,撐起的一口氣吐出來,病弱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座空殼子。

她將張功和張武打發走,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往雲影坊後院走。她實在太困,想閉上眼睛,什麽也不想,如果睡得著,就睡一個長長的覺。

謝賡正在雲影坊附近的望樓中和朱裒等幾個屬下看一張街市輿圖,忽然聽心腹來報,李娘子院中傳來一聲異動,像是什麽東西落地,不好擅自進她的院子,請示屬下們要不要進去看。

謝賡一聽,心念糟糕,撒腿就往李秾的院子跑去。

“李秾?”

謝賡叫了幾聲沒有人應,著急之下踹開院門,李秾的屋門開著,一個盛著藥渣的藥碗被打碎在地,李秾滿頭是汗地半坐在榻上。

見有人來,李秾苦笑:“將軍,我想起來應門,但我實在太困了,竟沒有力氣起得來。”

“這藥碗可惜了,我放上去時手腕太虛,一不小心給打碎了。”

謝賡蹲下來扶住李秾肩膀,“李秾,你怎麽了?哪裏不舒服?”

“我就是太困了。”

李秾的樣子很是嚇人,眼中有血絲,眼下一片疲憊的鴉青,被他握住的手虛弱得好似沒有力氣。

謝賡扶李秾躺下,給她蓋上被子。他才轉身將打碎的藥碗瓷片收起,李秾已經睡過去了。

房中彌漫著淡淡的湯藥味,謝賡看著地上殘留的藥渣若有所思。他隨即從懷中掏出手帕,撿起藥渣裝在帕中。

李秾這些時日一直在生病,改日他一定要去問問李正,這藥方裏都有些什麽,對應什麽癥狀。

謝賡將手帕揣起,遣散屬下,他隨手把院門關上,轉身卻覺得不妥,若令人誤會,多半會給李秾帶來不便,便又轉身將院門打開,任它就這樣半開著。

————

李秾進謝府那一年,應該是元慶三十一年吧。

時值深秋,李秾被謝富從草市帶回。衣衫襤褸,瘦骨嶙峋,但管家說她或許能醫治龍駒。

謝賡就這樣坐在李秾榻前,看著她安靜的睡顏陷入了回憶。

那以後,她在謝府留了下來。

這樣一個孱弱的女子,能幫謝富毫無差錯地對完歷年賬冊,隨謝春打理謝府百畝莊田的春耕,所有閑暇時間都耗在書房苦讀,寒暑不避,比所有謝府中人都勤奮。

謝賡永遠都忘不掉李秾沒有炭火取暖,於是將所有衣服裹在身上,裹成團子仍瑟縮在書房堅持讀書的樣子。她有那樣的心氣和稟賦,註定不是個平凡的女子。

天竺使團來訪那年,她在他一籌莫展時幫謝府買到千匹蜀錦作為國禮,那件事之後,李秾其實就是如今的李秾了。大晛開國百餘年,女子地位地下,世道由男子主宰。可李秾身上的光芒,就是優秀的男子也無法掩蓋。

這些話謝賡從未和李秾說過,但這幾年卻一直藏在他心裏。

二十幾位夥計被屠殺,兇手渺無蹤影,這件事帶給她的沖擊太大了。謝賡真心希望她能振作起來,繼續做光芒萬丈的李秾。

睡著的李秾呼吸清淺,毫無知覺,謝賡有些無禮地打量著榻上安靜的睡顏。

李秾眉尾上挑,鼻梁尖而挺,一張臉輪廓分明,是英氣的長相,可因為最近煎熬太過,又在睡夢中,那英氣的五官好似變得淺淡,整張臉褪去銳利,在睡夢中變得恬軟柔和。這是另一種氣質的李秾,在謝賡眼裏,卻都同樣好看。

謝賡忍不住想,要是沒有趙君刃那家夥該多好!

這想法可謂惡劣至極,但他想想又怎樣?反正趙君刃也不會知道。

謝賡想著,伸手擦去李秾耳側的一滴汗,忽然聽到屋外一聲輕微的異響。

一轉頭,趙執正站在門口,他將將趕來,滿臉怒火地盯著他。

謝賡心神亂了片刻,隨即平靜下來。他和趙執對視一眼,什麽都不用隱藏,彼此幾乎都懂了對方的意圖。

趙執用憤憤的眼神問謝賡,你在幹什麽?

謝賡起身,“跟我來。”

兩人走出好遠,在隔壁人家院墻的一株槐樹下相對而立。

“君刃,你想問什麽?”

趙執氣得捏起了拳頭,“謝繼業,你在做什麽?你在對李秾做什麽?”

“她睡著了,睡得很不安穩,我給她擦了汗。”

“誰讓你碰她的!擦汗還要碰她的耳朵?謝繼業,在扶南打仗那次,我就告訴過你,我已對李秾剖白過我的心意,我喜歡她!你當耳邊風嗎?”

趙執憤怒的樣子像要謝賡馬上和他大打一架。

謝賡:“趙君刃,我記得你說過,沒忘。”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“那你還!”趙執緊鎖眉頭,“謝繼業,你故意的是不是?你記得我的話還故意去碰她!”

“我是故意的。趙君刃,我問你,喜歡是不是也分先來後到?你初初喜歡上李秾的時候,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和感情嗎?”

“謝繼業你!”

“你只回答我,能還是不能。”

趙執生氣地閉著嘴沒回答,可兩人這些年來交流根本用不著多說話,那眼神早已告訴謝賡,他不能。

謝賡看著他,胸口起伏。“趙君刃,我也不能。”

“謝繼業,你說什麽?”

“我說,我也不能。我不能控制自己喜歡上李秾,不管是先於你,還是在你之後。因為她是李秾,全建康城只有一個李秾。”

“你喜歡她,你果然喜歡她。謝繼業,你真卑鄙,為什麽不早說?”

謝賡生氣了,“有什麽好說的?喜歡李秾是我自己的事,難道事事都跟你交代?你真自以為是!入了政事堂,就習得這副臭毛病!”

“你說誰臭毛病?”

“我說你,趙君刃。”

兩人對峙著,眼神劍拔弩張。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謝賡突然苦笑:“再說,我不是早就在你前面露了行跡了嗎?喜歡李秾的眼神是什麽樣,別人看不出,你不會看不出吧?”

趙執被他突然的直白噎得無話可說,他方才怒火沖天,是準備要向謝賡問罪的。

趙執:“把你的劍拔出來,你最好跟我打一架!我今天要教訓教訓你這個卑鄙小人。”

“要打得街坊四鄰都知道嗎?趙君刃,你幼不幼稚?”

“那你想怎樣?今天若是我不來,你!你……”趙執又說不下去了,腦子裏仿佛糾成亂麻,只想趁著怒火把謝賡暴打一頓。

“趙君刃,我問你,若是我早點跟你說,我喜歡李秾。在你之前,或者跟你一起說出,那又能怎樣?”

“謝繼業,你看上任何東西我都可以給你,反正我連命都欠你的!但是李秾,絕無可能!你再喜歡她我也絕不退讓!想都別想。”

“說你臭毛病還真是說對了,不過看來不是入了政事堂才染上的,是早就有的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趙君刃,你嘴裏說著又讓又爭,難道當李秾是貨品?”

“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,找茬嗎?”

謝賡很不願意說出某些話,趙執有趙執的好,他有他的驕傲。他十五歲入朝堂,多年來受幾代君主信任,戰功赫赫,年僅而立而封侯。可在有件事上,他輸得毫無轉圜的餘地,那就是,李秾對他,只當是親近友人。李秾喜歡的人一直都是趙君刃。

“李秾喜歡的人,是你不是我。就憑這一點,你就不用找我打架了。在這件事上,你早就是最大的贏家。我把你打贏了,李秾的感情就會轉移到我這裏嗎?”

趙執還沒開口,謝賡說:“若真是那樣的話,我一定把你打到癱瘓在地站不起來。”

趙執破口大罵。“是什麽給你的自信?讓你覺得可以贏過我。”

謝賡狠狠一拳杵在趙執左胸,趙執猝不及防被震得生疼。

“趙君刃,我無法將對李秾的心思藏住。試過,但是失敗了。你如此眼瘸的一個人都能看出來,李秾她遲早也會知道。若是讓她知道,我們三個……大概連好友也做不成了。”

“明日早朝,我會向陛下請旨,派我北上守邊。”

趙執心驚:“為什麽要做這麽突然的決定?”

“並非突然,守邊禦敵,我已經想了許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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